一零四 西风催客上马去(九)-《金鳞开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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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了却君王天下事,赢得生前身后名。唉,唉,唉……”军师满脸痛苦,手里折扇阖起,重重打着的手心。

    “你又发什么癫?”当家的骂道:“话说清楚些,到底怎么个打算?”

    “是这……”带着方巾的文士背过一只手去,隔着衣服抓了抓背上的痒处,道:“这几年兄弟们在这片也算打响了名头,人前人后也一副人模狗样的架势,可是仔细想想,咱们有多少斤两?”

    这话一出口,众人一阵沉默。

    “我不过是在督师帐下督办粮草的一个师爷,又不是什么卧龙凤雏之才。”那军师落寞道:“你不过是个亲兵,督师连话都没跟你说过。这些个就更不说了吧,算个球!”

    这群山中悍匪听了军师骂人,却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。

    因为他说得的确是事实。

    在这片山中,勇力第一的独眼龙,以及智谋无双的毒书生,其实只是两个小人物。

    真正的小人物。

    山中无老虎,猴子称大王的小人物。

    “招个球!谁来招我们!官军一到,咱们连个辩诉的机会都没得就给人剿灭了!”毒书生指着这些喽啰,大声吼着。

    独眼龙叹了口气道:“军师说得有道理。”他又抬起头道:“不过你每回发了癫,都有个还算不甚臭的鬼主意,说来给俺听听。”

    “主意?”毒书生冷笑一声,抓起桌上的办碗水,咕噜灌下,道:“只有一个:投奔。”

    “投奔?”独眼龙一愣。

    “不投奔还能怎样?”毒书生嚷道:“若是个手下没兵的督抚,咱们还能打着督师的旗号,寻个出路。然而碰上东宫皇太子,你去求人招安,人家理你是谁?说你萧东楼能打?还是说你面皮生得美,可以侍酒?”晚明南风之盛漫及军中。许多督抚大将都找一个细皮嫩肉的娈童侍酒,诚如美妾一般。

    萧东楼,也就是那个独眼龙大当家,抬手摸了摸眼上的刀疤,只觉得一阵火辣辣地疼痛。

    “少放狗屁!”萧东楼骂道:“投奔过去人家就能要咱们么?”

    “你狗rì也就是市井里混的,被督师赏识才收在亲兵营当了家丁,如今重**旧业不是一样?”军师笑骂道:“咋?舍不得这份家业?”

    “这算**毛的家业!”萧东楼回骂一声,望向手下这些头目。这帮人多是当年一同参军行伍的战友,战败之后汇聚起来落草为寇,平rì里打家劫舍,袭扰商路,因他最能打所以奉他为大掌柜。仔细说起来,兄弟情分还是多过主从之别。

    “大当家,军师,我黑皮只问一句:东宫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?值得咱们卖命么?”座下有个光头上贴着膏药的头目,从头到脚一身黝黑,就像是碳堆里爬出来的一般。

    这黑皮一开口,其他头目也忍不住嘟囔起来,无不对大明的官老爷们失去了信心。若是再能出个督师那般的英才,就算是肝脑涂地也没二话。但要是摊上个庸才,那还不如呼啸山林,碰上肥羊就拔刀子吃肉。

    “我跟你们这么说吧。”毒书生双手一撑桌面,蜷曲两腿蹲在了交椅上,歪着脑袋想了想,道:“太子前两个月出的皇宫,住在王府大街,赈灾防疫。就是那个疙瘩瘟。”

    众人一听疙瘩瘟,纷纷吸了口冷气,满脸骇然肃穆。这些人都是河北人,知道疙瘩瘟的厉害,一旦流行开来,便是一个村子死掉大半,只要染上就断无生路,十分可怕。

    “太子是太微星降世,很快就把疙瘩瘟给镇住了。”毒书生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这太子有些能耐,是个好太子。”萧东楼敷衍应道。

    “要只是这样,我才不会想去投奔他呢。”毒书生哼了一声,又道:“后来你们猜怎么地?城里小户人家都不遭瘟了,偏偏那些大户人家,豪门贵族家里开始遭瘟了,一遭就是全家死绝,没有一个人逃得掉。”

    “是太子让瘟神去的?”众人面带惊悚,纷纷议论。

    “嘁,太子要有这本事,开坛做法不就行了?还用出宫?”毒书生嘲讽道:“自那以后,城中那些贵人们都开始给太子捐钱了。”他顿了顿,又问了一句:“你们懂了没?”

    萧东楼最先反应过来,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:“不给钱就遭瘟,这忒**狠了!”

    “你当皇太子跟你个莽夫一样?”毒书生瞥了萧东楼一眼:“万一真起了瘟疫谁吃得消?整个京师之中,太子是唯一懂这疙瘩瘟的,他手下有两拨人。一拨叫青衫医,是太医院的御医。一拨是东宫侍卫营。青衫医说哪家遭瘟,侍卫营就将哪家团团为住,一个都走不脱。懂了没?”

    “说你遭瘟你就遭瘟,没遭也遭!哈哈哈!”萧东楼哈哈大笑起来:“这太子身边有高人呐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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